吴贤林

　　以前生产队集体劳动时，队里对每个参加劳动的人都要评底分。男劳力最高底分为10分（通常称10分头），然后有9分9、9分8、9分7……2分等不同的底分；女劳力最高的底分为7分，然后有6分半、6分、5分半……2分等。我13岁那年寒假刚参加生产队劳动，天天在造田的工地上，干的活是挑沙石，一天挑下来浑身骨头似散了架，可每天仅赚2分工分（每个人刚参加劳动时最低的底分）。

　　一般每年要重新评一次底分。

　　底分是干一天活的分红值。比如我老家生产队当年分红是6毛多，这就意味着一个10分底分的正劳力，每天可赚6毛多钱，像我刚参加劳动时才2分底分，即干一天活仅赚1毛多钱。

　　10分头是硬梆梆的正劳力，显示一个人的能力和地位。若亲戚朋友在一起聊天，常常会以10分头为自豪，如果不是10分头，会被人家看不起。若是年轻人谈对象，对方父母会打听他是不是10分头？若不是，便会说：“怎么，他还不是10分头啊？”言下之意他不是最优秀的，然后对他的印象及评价会瞬间大打折扣。所以，一般年轻人都盼望能评上10分头，因为10分头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自豪。当然，有的人是不可能被评上10分头的，比如有的人不是很强壮，力气相对要小一点，人家挑二百多斤，他才挑一百五六十斤；有的人手脚不是很灵敏，割稻、插秧要比人家慢半拍，这样的人在评底分时往往坐在边上一声不吭，顺其自然，能评几分就评几分，但一般成年男人最低也有9分半或9分6，若按实际能力来衡量，他是不吃亏的。

　　可是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是，好多结了婚有了孩子的男人往往不愿被评为10分头，比如当年我老家队里的阿福，人高马大，力气惊人，到山上砍柴挑二百多斤如履平地。按理说他是理所当然的10分头，可是他自从有了孩子的第二年评底分的时候，他主动同生产队长说：“我千万不要评10分，有9分9就行了，让他们年轻人评10分。”在他的影响下，阿水、阿根、阿良等人都主动要求不要10分，只评9分9。当时要求底分评低较容易，若要求往高评是不容易的。生产队里近40名男劳力，评后的结果仅8个10分头，其他却是9分9的居多。当时我深感疑惑，因为好多年轻人都想拼命评到10分头，而他们几个本来就是10分头了，为什么不愿要10分，却只要评9分9呢？难道是他们的思想觉悟高？或者是过于谦虚？时间长了，终于让我找到了答案。

　　初夏的一天，队里安排大家到桃树坞番薯地里除草施肥，队长要求将6担饼肥挑到地里去施。然而这些9分9的人扛着锄头径直往地里走去，心安理得地抛了一句“这几担肥料10分头会挑的。”面对队长亲自装好的6担饼肥，几个10分头只好“自觉”地挑着。到桃树坞有1公里多路，挑担和不挑担肯定是不一样的。

　　有一次，队里建畜牧场，几十个劳力到龙坑山上砍杉树。傍晚收工时，9分9的人都拣小一点的树扛，对几根特别粗壮的杉树，却悠然自得地调侃说：“这几根大的10分头会扛的。”那可是3公里多远的山路，扛200多斤的树和扛100多斤的树所花费的力气是不言而喻的。

　　几次类似的事情发生后，使我恍然大悟。10分与9分9对比，才多了0.1分，按分红值6毛多计算，0.1分折合人民币不到1分钱，可10分底分的人比9分9底分的人却要多干许多重活，多挑许多重担。难怪，他们只要9分9 ，却不要10分头。

　　但有一次事件，终于令10分底分的人扬眉吐气了一会。1977年初夏，连续几天倾盆大雨，位于马车溪旁边的048省道有几百米塌方，因上级公路部门人手有限，要求当地派一些正劳力参加维修，工分队里照记，另外由上面给每人每天补助3毛钱。这种工分照记另有钱补的活人人想去，但又不能太多人参加。大队党支部决定，各生产队的10分头全部参加，其他人照常在生产队里干活。

　　他们连续干了30多天，每人共补助10来元钱，那时候10来元是个大数目，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的。阿福等人后悔地说：“早知这样，我何必要求不评10分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