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爆米花
吴贤林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秋天,有很多值得记忆的东西。
在那生活条件艰辛、食物十分匮乏的年代,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对吃是永远难以满足的奢望。小学三年级的那年秋天,常常傍晚放学后,会听到不远处“嘭”的一声,然后会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诱人的清香,顺着清香过去,会看到一位脸色黝黑,身体壮实的中年男子在爆爆米花。男子是外地人,他不善言辞,总是憨憨地笑。爆一锅爆米花,收取二毛钱加工费,收钱时他总是点头哈腰地傻笑,好像这二毛钱不是他用气力赚来而是人家对他的布施。
爆米花的家什很简单,就是一个圆圆的小铁锅、一个小火炉,外加一个长长的布袋子。布袋子口端是圆形的金属网。小铁锅中间大两头小,顶部有个盖子,揭开它,将一茶缸子玉米粒或糯米顺着漏壶倒入锅里,再放入几粒糖精,合上盖子拧紧。接着把小铁锅架在小火炉上,进行不慌不忙地摇转,这是爆米花的主要程序。左转几圈,右转几圈,爆米花师傅不看表,不看时间,完全凭经验就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将小铁锅移开火炉,然后把小铁锅口对准布袋子口端的金属网口,一踩一撬一撅,“嘭”的一声响,爆米花就出锅了,它们纷纷冲向布袋子深处。热气散后,香味仍在周围弥漫。
小铁锅真有能耐,让一茶缸子玉米粒变成半袋子爆米花。大功告成,客主兴奋地将爆米花倒入自家的布袋中,然后速速离去。客气的人会提着布袋子面对众人说:“吃呀,吃呀。”围观的许多人尽管不停地吞着口水,但基本没人会将手伸向他那布袋里。
我和阿良、阿土、阿兴等人忖思,什么时候也能吃上这香喷喷的爆米花多好啊。可我们几人唯有阿良家里条件尚可,经常能吃上白米饭,我家只能吃番薯丝拌的饭,仍常常饔飧不继。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阿良对我说:“有一题算术做不来,你能不能帮我做呀?”我说:“能,肯定能。但有个小小的条件。”他问什么条件?我说:“只要你从家里拿一茶杯玉米粒,爆一锅爆米花我们四人一起吃就行了。”阿良犹豫了片刻说:“一茶杯太多了,要么半茶杯。”我说半茶杯肯定不行,要焦掉的(其实我想的是太少了四个人吃起来不解馋)。他再犹豫了一会说:“要么我分几次拿,一次拿太多,母亲容易发现的。”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阿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着的纸包,递给我说:“这里是半茶杯玉米,明天我再拿半茶杯。”第二天他又拿来半茶杯玉米,由阿土保管着。可是不凑巧的是,连续下了好几天雨,爆米花师傅一直没来。放在我书包里半茶杯玉米粒令我提心吊胆,如果被母亲发现了定会追问我是从哪里来的。而这种事情又不能实话实说,否则等于出卖了阿良。阿土也和我同样的感受,因为他也保管着半茶杯玉米。
迨至半月,终于天晴,可是爆米花师傅仍然没来。
一天放学途中,隐约听到隔壁自然村传来“嘭”的一声,声音因距离关系是那么的微弱,那么的悄无声息。我问他们听到吗?阿土和阿水说没听到。阿良说好像听到杨家棚那里传来爆米花的声音。
我说我们去吧,不在我们自然村更好。
正当我们兴冲冲地将要赶到杨家棚时,我忽然想起一事,对他们说:“一锅爆米花要二毛钱加工费,我们能凑齐二毛钱吗?”阿良说他有五分,阿土也说有五分。阿兴说他一分都没有,我找遍口袋和书包,只有三分钱。怎么办?还差七分钱呀。我们面面相觑,刚才兴高采烈的劲头一下子似被泼了盆冷水。就好像漆黑的夜晚迷了路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阿土说:“我们同爆米花师傅说说,这锅米花给他三分之一抵七分钱应该没问题吧。”我僝僽一笑,说:“这个主意虽好,但意味着我们要少吃一些爆米花了。”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委曲求全了。
当我们赶到时,爆米花师傅正准备收摊。我们说明来意,掏出玉米粒,递上一毛三分钱,说给他三分之一的爆米花抵七分钱。没想到,爆米花师傅笑笑说:“你们几个孩子肯定好久没吃上爆米花吧,看你们也不容易,我今天免费给你们爆一锅,不收钱了,更不要你们的爆米花。”我以为听错了,望着阿良他们惊愕的眼神,确定没听错后,我枨触万端地说:“师傅,免费不行,至少这一毛三分你应该要收的。”他推开我的手说:“我反正只需要几粒炭火,不需要什么成本,就当作为你们做件好事。”接着他又补了一句说:“你们以后会知道,做好事,帮助了别人,自己会觉得很快乐的。”
这时,我们顿觉欨愉万端,由衷地觉得,这个爆米花师傅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虽然五十余年过去了,但爆米花师傅这句话仍记忆犹新,“帮助别人,自己会觉得很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