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然纸上
——读苏沧桑散文集《纸上》有感
婀娜红
好看的书很多,想读的书也很多。前段时间,无意间看到了苏沧桑的《纸上》,忍不住就有了买的欲望。
两天后,书到,惊艳还是如约而至。白色的封面打底,“纸上”二字闪着金黄色,左下角是古法造纸的人物素描,勾勒出简约却不俗的意境。正如苏沧桑的人名,一定是见过星辰大海,在岁月的更迭中见识过沧海桑田。她说,她喜欢父亲为她取的这个名。
书中作者收录了《春蚕记》《纸上》《跟着戏班去流浪》《与茶》《牧蜂图》《冬酿》《船娘》,这七篇中篇散文,如璀璨的“北斗七星”,字里行间带给你关于手作、工匠精神、美丽非遗、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越嚼越有味的乡土味道。
这些文字是关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描述、思考,是浅浅的呼唤和深深的爱。作者历时三年多,沉到中国南方珍贵的“非遗”文化、手艺行当、风物人情的现场,去找寻它们的来时路,发出当下只问和未来之思。作者在文字里浑然忘我,却无处不在以“我”的角色进入到那些具体而又让人陌生的场景中去,捞纸、唱戏、采茶、养蜂、育蚕、酿酒、摇船,浓厚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鲜活的人生断面跃然纸上,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让人久久回味,沉浸其中。
正如张抗抗对苏沧桑的散文评价——散文中的天籁之音。宁静与秀美,空灵与隽永。在这本书里,文字一如既往地动人。如在《春蚕记》中,“那双手粗糙、黝黑,长满老年斑。丝绵兜会变成云朵雪花般,又轻又软又滑的蚕丝被,轻拥起以为新嫁娘的梦,老奶奶也曾有过的梦。”既具象有充满想象,又带着女子特有的细腻和憧憬,描绘出一双手、一只蚕的来世今生。
在《春蚕记》里,作者常有不经意的灵感,如通过邮寄包裹,雨地里遇见领居家的一条大狗,脑海里跳出的几行诗可见一斑:农桑将有事,时节过禁烟。轻风归燕日,小雨浴蚕天。及至后来文中所提及的“十万头勇猛的小兽”、月光下的书房和小猫、康熙的《御制耕织图》,形成了前后玄妙、时空交错、情感交织的故事并置。当然,在《春蚕记》中,作者也有隐隐地不安和长远的期待,不安于多年以后,在中国江南,也许再也找不到最后的养蚕人家,听不到“春雨”打在万物之上的沙沙声,看不到十万条蚕吐的丝线的光芒了。而期待是,“我”无意以文字修补什么,只想记住那些璀璨的过往,也相信时光,会给我们更好的。
这是作者的情怀,也是贯穿整本书的情感主线。有对传统文化的最真实最虔诚的记录,也有对“以文载道”的深切的责任感。造纸文化、蚕桑文化、黄酒文化、越剧文化、龙井茶文化、养蜂文化、西溪文化,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通过叙事的方式,讲述它们的历时、工艺、背后的故事、传承等。同时,用文字述说自己的心路历程,诉说与淳朴的农人、流浪的戏班、守正的操纸人、温婉的船娘等对象的点点滴滴,情路蔓延。
她写操纸人:“他呵呵呵笑了几声,头也不回走上了通往捞纸房的田埂,重新将自己安放进淅淅沥沥叮叮咚咚的水声里,感觉世界又回到了他喜欢的样子。”透过这些文字,仿佛勾起了我的家乡开化,关于造纸,关于“开化纸”,关于“纸痴”黄宏健的琐碎过往。一样的执着,只是承载的厚度有所不同。一样的回想起去往浙江图书馆的那些经年往事,和看到“开化纸”从典籍中走来的惊讶与欣喜若狂。我想,有时候作家的深度在于独特视角下的万物以及对事物的吸收和升华。就像富阳大镇朱家门村,逸古斋古法造纸坊的48岁的朱中华,他在站了48年的纸槽前,听见隔壁传来淅淅沥沥捞纸的水声,回响了一千多年的水声。这无疑拉进了理想和现实的距离,闻到了传统文化复兴,甚至是光芒四射的明天在望。
她写戏班,是“音乐过门后,她潇洒地一个抬脚,高靴将戏袍轻轻一踢,便走出了侧幕,走上了灯光耀眼的戏台。一个风流倜傥的小生,走进了老人们模糊的视线,而一个女子走进了古代,走进了另一种人生。”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与五十岁的潘香贴得很近,细节上的描写更是丝丝入扣。既描写了这个行当的苦,也描写了这个行当的甜。对话式的描述,让人感慨。
如:人这么少,也要演三个小时吗?答:我们接了钱,就要认真演。演给观众看,演给“老爷”看,要对得起良心的。如:我们几个从来不分开的,别的戏班来挖墙脚,我们谁都不出去,我们已是一家人了。(画外音):她总是未开口先笑,眼神里透着孩子般的纯真。
《跟着戏班去流浪》里面,我们看到了父与女,看到了“我”小时候爱看戏的样子,看到了“我”对文化的一如执着,以及念念不忘、刻骨铭心的瞬间。这些瞬间是基因的流淌,也是二伯的投射、父亲的投影,《野猪林》《血泪仇》《红楼梦》《碧玉簪》《柳毅传书》都是最好的印证。
《牧蜂图》的呈现,则更多的是作者时间、空间之外的功夫,是行走的力量,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验说。从在一次改稿会上读到的令人动容的文字,关于七旬诗人的缘起,到江布拉克往事,到碧流河,到伊犁河谷,行走带给作者在细腻之外的某种低调的狂野和豪放,如草原上奔驰的骏马,如天空中翱翔的苍鹰,自由而热烈。这是感官的深度体验,具有强烈的现场感,引人入胜却又看似不经意。作者在亲历与交流中,给了沉浸式写作一个绝佳的现身说法。
《纸上》有来源、现场、去向,充满质感和回忆感。正如一张纸,一段文字带给人的愉悦,不声不响,悄然欢喜。也正如十月文学奖的颁奖词:“她在纸间供养中国江南最后的蚕桑,蚕声如雨,笔落成茧……它是桑间地头行走的辞章,是千年蚕事女儿心与文心在当代田野的相会,一曲灵动幻美、文质皆胜的非虚构农事诗。”
文字如此,意境如此,悦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