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不老
南丰后人
每每回到故乡,我都要在村口徘徊一阵子,寻找留在记忆中的痕迹。
我的故乡在浙赣交界的一个小山村。虽说是山坞的脚下,但门口几十米就是320国道,那是历史上有名的“常玉古道”。我在这里出生,转眼已过一甲子。
我的祖上是清朝乾隆年间从江西建昌府南丰迁来,至今父老乡亲们交谈,常常是一口祖传的南丰腔,也是我笔名“南丰后人”的由来。听长辈们说,当年迁移来到桃树坞的山脚时,以种麻、番薯、玉米为生。1958年左右,桃树坞口建起水库大坝,村民才搬家到水库脚下的七家坞,当时也就六七户人家。
那些年,桃树坞水库尾处的老屋基上就有我家的自留地。
家门口是桃树坞水库里流下的常年不断小溪水,小溪边上有一口古井。小溪是我孩提时最喜爱的游玩地,我在溪里抓鱼摸虾,在溪水里学会了游泳,在溪边看母亲姐姐们捣衣浣纱。夏日收工的时候,小溪里尤为热闹,挤满了洗洗刷刷的左邻右舍。挨不到好位置的,干脆拿水桶到古井中提水上来冲澡。那时大家其乐融融,和谐如一家。
后来有一年,家乡发了大水,把古井圈冲走了,井中也被泥石垃圾填满,大家就在自家门口各打一口压水井。如今,在全面改进农村饮用水的进程中,故乡的人们已经用上了干净整洁的自来水。
小溪岸上是一大片农田,有好几百亩。春播秋收,冬种管理,特别是夏收夏种季节,既要收割早稻,又要抢种晚稻,忙得没日没夜。忆往昔,在我们生产队里,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生产队长老黄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犁、耙、耖的功夫样样在行,艰难险阻都是他领着头。清晨天蒙蒙亮,他带头上工的哨子就响了;夜晚,从田畈上最晚回家的也是他。大家送给他一个雅号——“老黄牛”。
我还清楚地记得:数十年前的一天午后,突然天昏地暗下来,老黄安排在田里劳作的社员尽快回家,而他自己要到远处山凹里的秧田再去巡查一番。等我们大家安全到家后,一阵阵冰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从家门口往田畈上眺望,只见老黄头戴草帽、身着蓑衣、肩扛银锄,亦步亦趋地行走在阡陌上。一阵闪电划过,田畈上的老黄犹如一尊金色的雕像。后来听老黄说:越是下冰雹,秧田里的水越需要灌满,不然要把秧苗打得稀巴烂。
在紧靠山岩的山排田中,还有村里的一方瓦场。那时,农户家都住泥瓦房,盖房子需要成千上万的瓦片。瓦场有三四个懂技术的泥瓦匠,眼看他们在草棚屋里“和稀泥”,可几经变换,就成了草棚门口坪地上星罗棋布的瓦片,晒干后装窑烧熟。这时候,我们也派上了用场。因为烧窑需要几天几夜功夫,更需要大量的柴草做燃料。我们一班学生,正好利用放假的时间,砍柴不止,有时一天要砍三四担。然后挑到瓦场出售,解决了下学年的读书费用。
当然,烧瓦的燃料是禁止砍伐生产队经济林的,比如油茶树。那时候,除了烧窑用柴禾,农家一天三餐烧饭做菜都离不开柴禾。从近处的“四山排”,到远处的“桃树坞”、“大窠里”、“绵坞”、“岭背”等山上,都留下了我砍柴的脚步。
我们全村的绿化造林还得感谢老洪书记。他从1965年出任村党支部书记以来,就领着大伙治穷:办畜牧场,开加工厂,创办养兔场。1976年,他从大寨学习归来,又把眼光瞄到了荒山上。他说,村里有几千亩的山,但山上连一根扫把柄都找不到,真对不起祖宗啊,将来子孙后代也要骂我们。他带头在山脚下搭了个草棚,背来铺盖住了下来。一连几个冬春,他带领干部群众在桃树坞大山里栽种杉木500多亩。没过几年,他又带领村民在荒山野岭上种起了50亩柑橘和50亩胡柚,一改人们传统观念——“县城西门种不起柑橘”的历史。
后来,我进城进单位,故乡似乎离我渐渐远去。
近日,我又来到老支书带我们营造的这片山林里。穿过田野、翻过山坡、路过碧波荡漾的水库,我来到了故乡这片熟悉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树林中。脚下是斑斑青苔的泥石路,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和几朵银灰色的白云。
这是我故乡的青山,这是留下我童年时期憧憬的树林,尽管我没有能力给予它什么,但满山满坞的树林却早已长大。那依稀可辨的是树林下的小路、山泉眼、大队的林场屋……却再也找不到我青少年时代的脚印了。因为,当年曾经在这里劳作的山孩子,自从某一天离开后,就很少回到故乡的树林,他的足迹早已随风飘去。此刻,我就像要远飞的燕子,唧唧啾啾地在林间盘旋——“日暮乡关何处是,葱茏山林是乡愁”。
故乡是一棵棵没有年轮的树,就像眼前的这片山林,四季长青,永远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