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
编者按:
水稻、网络、文化,这三者有联系吗?生长于常山、现在杭州发展的青年作家周华诚带着对土地与家乡的挚爱,在网上发起一个“众筹”项目“父亲的水稻田”,借助微信公众账号等新媒体平台,让一批城里人参与进这个项目,稻田面积不大,却获得了强烈的反响。周华诚用最朴素的方法挽留最后的农耕,又用新媒体销售的方式,实现从“种水稻”到“卖文化”的跨越。这是一次农业转型的有益探索,从中我们是否可以得到一些启发?
一开始我跟父亲说,想在2014年种一小片田,跟城里人分享大米的时候,父亲惊讶极了。
当我说到一斤大米卖30元的价格时,他嘴巴都张大了。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当然后来他相信了。在这个国庆节,我和家人一起,把刚收获的一千斤大米细细打包、装箱,然后快递送到全国各地朋友的手中。
收件小哥也是怎么都不信。他说你们家的田,是不是含有特别的微量元素,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买?
其实,“父亲的水稻田”这个项目,不仅是我个人一项村庄纪录行动,更可以视作一个小小的村庄试验项目,从去年冬天开始到这个国庆节,这一季水稻从种到收,基本得以圆满完结。它留给我的思考还有很多。
为什么下田
2013年冬天,我在网上发起一个“众筹”项目叫“父亲的水稻田”,就是想在家乡和父亲一起,用最朴素的耕种办法,种上一小片田。
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我发现在我的家乡,很多农民都不愿种田了,因为种田收入太低。大家都进城去打工,赚了钱,宁愿去买米吃。很多田地也就抛荒,或是流转出去。我在城市生活,知道城市人其实很想吃到真正“纯净”的食物,但是这个愿望很难实现。
那时,“众筹”这种互联网新鲜事物刚刚兴起。简单说,“众筹”就是你想做一件什么事,把它说出来,看有多少人会被你打动,并且来支持你。如果支持你的人达到一定数量,你就可以去做。
我想借这件事,挽留、传播农村在我看来即将消逝的传统农耕文化。
这些年,物价飞涨,农民的收入却不见涨。我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跟我父亲一样的农民,如果还守着自己的稻田卖着大米,就会连生存都有困难。
我回到老家,发现村庄里的青壮年劳力,都进城打工去了。留守在村里的,只有老人和小孩。村庄成了空心村。村庄里的少年,优秀一点的,考上了大学,成了城市人,再也不回来了;不那么优秀的,没考上好大学的,进城打工去了。打工几十年,老了回来,他们已经不会种田了。
不信你去问问,村里还有谁会种田啊!
农村已经没有“农民”了!跟我一样的70后、80后以及更小的90后、00后,你问问,还有谁会种田。
甚至,我回老家才知道,我们一千多人口的村庄,现在只有两头耕牛了!曾经耕田的老农,老的老了,去世的去世了,牛呢,卖了,杀了。
是啊,田园将芜,我们的水稻田就快要消失了!
所以,我把“父亲的水稻田”的大米价格,定在30元一斤。当然,30元除了一斤大米的回报,还有一些别的“附加值”———比如,通过网络分享稻田全程种植纪录,一起见证从一粒种子到一捧大米的过程;分享水稻和农具的相关知识;还有一张父亲亲笔签名的“我们的水稻田”明信片。对于预订10斤以上的支持者,还可以带着孩子一起,来到水稻田感受插秧、收割(费用自理),20斤以上则还能分享粮食烧酒。
“父亲的水稻田”这个种田项目上线两个月,限量一千斤的大米就被大家订完了。那些支持者来自全国各地,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我根本不认识的。
水稻的时光,以及劳作的事
今年大年初一我都没歇着,去村里找耕田佬聊天。在我的记忆中,耕田佬穿着蓑衣、赶着牛、扛着犁,走在烟雨蒙蒙的田间小道上,那是最江南、最唐诗的画面。我们村曾经有三四十头耕牛。
但是很遗憾,我去寻访的时候,只有两家人还有耕田犁具。一户把五六头牛都卖掉了。另一户还养着一头牛。
这样的寻访,是我的兴趣所在,也是这个项目的题中应有之义。因为在整个种植过程中,我要尽可能全面地用文字和图片纪录下来,同时,还要把这些文图与大家分享。这个分享的过程本身,也是传播农耕文化的过程。
为此我还建立了一个微信公众号(izhouhuacheng),每次纪录的文图我都及时在这个公众平台上给大家推送。从耕田、备种、催芽、播种,到插秧、灌溉、除草、抽穗、扬花,再到成熟、收割,我只要有时间,就会从杭州回到老家,在田间观察与纪录。正是这个过程的透明及与支持者的良好互动,使得稻田的状况随时都可以被大家看到。
有一次,老天连续大雨,把我们插秧不久的稻田全淹了,大家和我一样忧心忡忡,有的就在微信上询问我会不会有影响;等到三四天后雨停,大水退去,看到水稻没有被淹死之后,大家才放下心来。
这期间,我还组织了两次小规模的体验活动,一是插秧,二是割稻,参与者有杭州、衢州的,也有本地的,大人带着小孩,欢欢乐乐地下到田间干农活。很多城里的孩子得以有机会与土地接触,感受劳作的辛苦,也会对粮食的种植过程有直接而深刻的感受。
7月下旬,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的记者专程来到我的家乡,对“父亲的水稻田”整整采访和拍摄了两天。这一片水稻面积不大,“待遇”却挺高,小山村第一次被中央媒体关注。节目后来在央视播出,我的父亲以及几位一起到田间干活的朋友,也在央视露了一个小脸,大家都很开心。
央视之所以关注这一小片稻田,是因为它的“众筹”性质。确实,“父亲的水稻田”在国内农业“众筹”领域可以说是一个很有代表的项目,很多媒体对农业“众筹”的报道,都把它作为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进行剖析。
未来,怎么把农业变成文化
上个月,有一个在安徽芜湖承包500亩稻田的农业大户,通过微信找到我,希望我能为他的农业园区做一番策划,或是与我一起合作,为他的农业项目建立品牌。他说自己备受困扰,因为他的大米只能卖低价,更可叹的是,去年大批量的大米,发往上海和江苏销售,到今年10月还在催货款,还没有结到款子。这样的农业生产,怎不让经营者伤透脑筋?农业又怎么走向良性循环?
还有一位温岭的葡萄种植大户联系到我,希望我可以用“互联网思维”来帮他们一起卖葡萄。
“互联网思维”,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在“父亲的水稻田”项目进行过程中及完成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农产品的生产与销售是不是能有更多的可能性?如果农产品能够探索出一条“精品化”之路,我们的农民是不是可以更多地回归农村,回归土地?
首先是观念问题。
有人说,你的稻米卖30元一斤,太贵了!这个不可复制!真的是这样吗?
我知道,对于优质食品的需求,未来一定会更大。城市人不是买不起好的农产品,而是买不到好的农产品; 即使是好的农产品,也很难有说服力,让大家相信你就是真正的好产品。
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很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现在,优质农产品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不是卖不起价格,而是到不了最需要它的客户手中。常山不乏好的东西。例如胡柚,这样的好果子,为什么做到今天,却依然价格低贱,还是一辆大货车在马路边上卖呢,还是一个网袋十来斤只能卖四五块钱呢?
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把小部分的胡柚品质真正提高起来。有了好的品质,才能卖出好的价格,也才能走出低价恶性竞争的怪圈循环。
其次是要把好东西卖好。
这一点,我非常佩服台湾人。他们非常善于把生意做成文化。即便是一小包茶叶,一小瓶米酒,一小盏蜂蜜,一小袋咖啡,他们能把它卖得那么精致,那么文艺,而且那么美好。农产品不仅仅是一份简单的农产品,在这份农产品背后,是土地,是文化,是情感。只有把农产品背后的“故事”讲好,才能卖出体现它价值的价格来。
这两年,CSA(社区支持农业)模式愈见热闹,让农产品生产者与客户直接连接起来,客户直接参与到生产过程中,甚至共同承担种植的风险。常山山好水好,生态优越,与衢州、金华、杭州甚至上海等城市交通也相当便利,CSA模式是一个值得探索的农业路径,使常山的田头,与城市人的餐桌之间,架起透明、清晰、互动、共情的桥梁,那么,这样的农业将焕发巨大的活力。
这几天,仍有各地素不相识的朋友通过网络或微博询问我,还有没有“父亲的水稻田”大米可以出售,我说,很遗憾,没有了,今年限量只有这么多。这也让我想到,未来,是不是可以集结三户、五户甚至更多农户,我们一起这样来种田?———这倒并非不可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