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坝狮子口
郑忠信
从衢州的母亲山——三衢山起程,常山的虹桥溪流经双溪口、松香门、狮子口、大洋滩、山溪边、陈家墩汇入常山江。沿途曾经的马车(榨油的i地方)、糖铺(榨糖的地方)、水碓、河埠头,牵扯起记忆的碎片、浮浮沉沉。62年前这般乍寒还暖的时节,冬修水利的大幕徐徐拉开,上级决定在状如狮子之口的山旁筑坝截流,打造集防洪、灌溉、发电等为一体的狮子口水库。那一年,父亲作为家中的长子也加入到这场筑坝大会战。那一年父亲十三岁。
霜降后的秋野凉意袭人,父亲头顶斗笠、腰扎大手巾,挑着一担箩筐晃悠悠地沿蜈蚣山脚的西山殿出发了,翻越铁锁岭,下到孔家弄,穿过姜家山即抵达坝区所在的季村,抄此捷径前后才十里地光景。扁担是木质的,两端穿孔各绑了段棕绳,棕绳的尾端穿过弯铁钩钩环打上了死结,那时就用铁钩钩住统一的两爿畚箕挑土筑坝。写着爷爷姓名的两只大箩筐不用担心被混错,一只装了席子、被子、簑衣、草鞋和简单的换用衣物,另一只则装着米、菜、碗、筷。那时就统一安排在坝区附近的农家,铺草打地铺、将米兑成饭票、凭饭票到工地临时食堂用碗打饭(早餐和夜餐则是玉米糊)、从早上奋战到夜里十一点左右,一日四餐均席地铺而坐,用筷子就着自带的罐菜迅速解决。草鞋穿烂了就到附近的农家再买,八分钱一双。只是米菜得隔三差五派专人回老家统一代取,后勤补给衔接井然。若家有急事,则会有别的社员前来接替,确保筑坝工程的进度。
筑坝之初,溢洪道尚未开挖就直接剥去大坝两端山体的表土,直至岩石层,再用扫帚清去浮土碎屑,确保占大坝厚度三分之一的中间纯黄土层与岩石层紧密契合,其余部分均是普通砂石料。先期,全县各地纷纷抽调劳力上千人进驻狮子口坝区,打响当头炮!后期,秋收冬种甫一结束,虹桥溪下游、水库灌溉受益远端地区的劳动力更是接力参战,几千人挑土筑坝的场面热火朝天,蔚为壮观!一时间,人头攒动,一担连着一担,一畚箕紧接一畚箕,黄泥土和砂石料硬生生将虹桥溪拦腰截断。一个硕大的水泥滚子,由二十几个壮劳力牵引看,来回碾动;四五十付半米见方一人多高的木夯,十人一组,分散作业;来自虹桥溪下游村庄湖头的锣鼓班,咚咚锵锵、嘀嘀嗒嗒,经过扩音器的放大,瞬间点燃筑坝的战斗热情,内行的人还能听出师傅吹的是金华调(婺剧)还是绍兴调(越剧),时不时领导会插播一下,临时表扬与激情动员。
晴天薄单衣,雨天披蓑衣,风雨无阻,昼夜接力。1957年的正月初三,间歇一周的工程复又开始,此时的土坝已达预期高程的大半,淅淅沥沥的春雨已渐渐集入库区,上游的坝脚慢慢没进水中,而溢洪道仍未开挖。及至春耕将至,丰沛的降水一下子将库区的水位抬高,漫过大坝尚未合龙的临时排水口,汩汩而出。应急的方案是将几十块农家晒谷的篾垫打桩固定在过水处,以减轻水流对坝体的冲刷、下切,但一切都于事无补。十万火急的电话通知迅速下达坝区下游的沿溪村庄。村庄专人敲锣示警转移人员。汹涌的库水最终撕开大坝,几十米高的水头席卷而下,沿途的民房、马车、水碓纷纷倒塌,就连下游虹桥石桥上的巨型条石桥板亦被吹得无影无踪。洪水过后,县里兵分两路,一路指导、支援灾后重建,一路昼夜接力在坝侧山体开挖出两条溢洪道,为坝体抢修合龙另觅安全的排水口。
1958年10月,历经波折的狮子口水库终于建成,大坝迄今已安然矗立六十个年头!任由春水潺潺、柳绿桃红,不管夏日炎炎、蛙鼓蝉鸣,听凭秋光淡淡、果硕农欢,无论冬雪皑皑、地冻天寒,静静地矗立在常山人的岁月芳华里。
尽管父亲后来又参加了千家排水库和红旗岗水库的筑坝任务,但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没有再回曾经筑过的大坝,亦不轻易提及或显摆。也许那些大坝早已筑进父亲的心里,任凭尘世喧嚣,心河泛滥,始终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