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杭

　　民国33年（1944）春，我考上常山县立简易师范学校，遇上一位教国文课的老先生，他对我的那份无私帮助，使我没齿不忘。

　　先生姓袁名素字素斋（1885－1951），年轻时才学出众，16岁考中秀才。废除科举后，毕业于浙江省两级师范学校，曾任浙冮省教肓厅干亊、常山县劝学所所长、湖北省肮政局科长，后弃政从教，先后任兰溪县高等小学教师、汉囗女子师范学校教师。民国31年（1942），任常山县立简易师范学校国文教师。　　　

　　袁先生上国文课，课堂秩序井然，犹如大剧场观众等待名角出场时的那样“鸦雀无声”。 当先生讲解一篇课文时，不论是古文或者白话文，一丝不苟地朗读一番，好像演员在背台词那样，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有板有眼，有腔有调，有气势又有情感，我们听了以后，毋须咬文嚼字，己经领会课文意义的一半了。尤其是古诗，吟唱起来揺头晃脑，起承转合，平平仄仄仄仄平，煞有韵味。

　　袁先生的“批改作文” 确实与众不同：一般常见的批语“文字流暢”“ 表达尚可” 等套语，则一概不用。他认为累赘败笔之处，应该毫不留情旳“勾” 掉，少则一句两句的“勾”， 多则一行两行的 “删”， 废话连篇文不达意的则一页一页旳的“砍”了。有的时候，我自己认为得意的“妙语”“佳句”， 也被先生的大红笔“斃掉”，不足1000字的文章能够留下300字，可以算得“上乘”佳作，心中委实不是滋味。先生知道我的纠结对我解释道：所勾之处正是虛泡囊肿的地方，好好细心体会，才能有所长进。

　　先生博览群书，尤以历史、文学知识研究较深。一天课后，师生们闲集于文昌阁，评论匾额题文“班马文采”。一位留学法国的教师信口开河：“斑马者，美兽也，此乃形容文章高雅之意。”说罢扬长而去。众学生听后茫然不解。先生感慨地说：“这难道是斑马的斑字吗?匾文是赞扬班固、司马迁的文采高洁，光照千秋之意。怎能望文生义，信口开河呢?”继而又语重心长地对众学生说：“学无止境，望你们好自为之……”先生常以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等民族英雄的爱国主义精神及前人勤奋苦读的事例来激励学生。讲授《正气歌》时，列举古典，深入浅出，启迪有方，曾谆谆教诲学生说：“我们都应该以文天祥的浩然正气来勉励自己。”

　　先生居住在常山县城仁寿巷，素有“积善行德” 盛名，邻里之间谁有了急难，先生当即慷慨解囊，妥善处之。战乱中一个与家人失散的孤儿流落街头，先生毅然收留下来，一直扶养他成人。在学校，先生享有“爱生如子” 的誉称， 江山籍同学徐财根家境贫寒，衣着破旧，先生经常相赠财物，帮肋解决。

　　先生对我的帮助更是不胜枚举：那年隆冬气温骤降教室内寒气逼人，我身无棉衣，上课时不免有些蜷缩，先生见了，眼神略感不安，也不言语。几天后，先生叫人送来一套灰色新棉衣棉裤，穿上去顿时全身暖烘烘的，暖人心房中我体验到袁老师爱生如子的内涵。这一年让我顺利地度过了“严冬”关。可是，1946年春，家中发生重大变故，将要面临失学威胁，在求助无门的情况下，我走进先生家门准备与先生“辞别” ，先生见我如此窘状，说了一些安慰之类的话。后来先生居然出了一个简单“对子” 要我回答，我莫名其妙。到了这个时候哪有“闲情逸致”， 但师命难违，只得喏喏。先生说“山穷水尽疑无路”， 我顿时眼睛一亮，急问先生“柳暗花明” 在何村？此时先生因“办事公正”已被任命为常山县立简易师范学校校长。他知道我坎坷的读书经历，为了不让我再次失学，先生准备安排我在校半工半读，当时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声感谢，先生啊，感谢先生帮助我度过“失学关”。

　　《常山县志·袁素传》对先生爱生如子作了如下记载：“有常山籍学生陈某，因家贫无力继续上学。袁视其成绩优异，慷慨供膳，并邀其至家中与己同桌进餐，情同父子，长达二年，直到他简师毕业。”其实，这个陈某就是我目己，回忆我与袁先生情同父子的同桌共餐情景，历历在目：起初，我在德高望重的袁老师面前，行动举止总是忐忑不安，很是拘束。我上了桌低头慌忙“扒”仮，对桌上的“佳肴”一点不敢“正视”。先生察觉后，有时夹一些鱼肉之类的塞进我的碗里，有时干脆把整碗隹肴推在我面前，频频“示意”， 催促下筷，一段时间以后，我也感到师恩难违，居然也敢在“隹肴”中下筷，先生见了，才露出慈父般的微笑。这瞬间的笑容蕴藏了凝重的绵密的父爱。

　　转眼间我已是鲐背之年的老人了，但一种很深的记忆、一种很长的思念，让我一辈子难以忘怀，我的国文老师一一袁素先生，他既是“传道授业解惑” 的老师，而且是不断地给养和呵护我、为我挡风避雨的慈父。父爱如山啊！父亲！